时间:2025-09-04 来源:原创/投稿/转载作者:管理员点击:
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,在即将举行的抗战胜利大阅兵前夕,我再次推送出这篇文章,以此缅怀我为抗战报国而牺牲的外曾祖父,以及告慰我今年刚刚离世的外祖父和他的亲人们。
外曾祖母生前命运坎坷,历经了世间的波折苦难。她年轻守寡,靠着乞讨要饭拉扯我的外祖父长大。在儿孙们成家立业之后,家里经济条件好转,但这个老人并没有享受到含饴弄孙的太多喜乐。晚年时,她罹患心脏病眼睛失明,后又因骨折瘫痪,在病榻之上饱受折磨。
外曾祖母性格要强,即便是在食不果腹的年月里,依然能保持超越常人的意志力。包括在她被病痛折磨得面目全非的时候,也始终不曾放弃与苦难抗争,同时向晚辈们传递出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。
我们这些后辈人,受到外曾祖母的精神感召,形成了坚韧不拔和刻苦耐劳的气节家风。也正是因为如此。在外曾祖母三周年纪念日的前夕,按照族里长辈们的倡议,我们计划给这位德高望重的先人立碑纪念。
在我们当地的风俗里,女性长者一般不单独立碑,通常应与男方合葬后立合葬碑。于是经过族里人共同商议,决定在碑文中将我外曾祖父和外曾祖母两人的生平写到一起。但在撰写我外曾祖父相关祭文的时候,族人们却遇到了难题。
实际上我外曾祖父的生平履历,颇有英雄传奇色彩,然而我们整个家族掌握的资料却很有限。只知道他青年从军,曾在抗日前线抵抗日寇侵略,最后不幸丧生于战火中,尸骨无存。根据我外祖父口述,父亲从家乡应征入伍的时候,他尚在襁褓之中,根本没有存留任何记忆。关于父亲的记事,他也只是成年后听族人长辈口头讲述的。而家中那张画面模糊的父亲遗照,也是他成家后从大家族的合影里找人抠出来,重新放大冲印的。父亲生前仅有的遗物,是家里的一张八仙方桌,也是唯一能关联到父亲形象的重要物事。
此外,由于历史背景和家族矛盾等复杂原因,我的外曾祖母生前也很少提及关于外曾祖父的过往,只听说她曾跟人说“当年丈夫阵亡之后,国民政府曾给过抚恤金,开过证明。”其余再无任何有价值的线索。好在我们村有老人存有一本《乡志》,上面简略提到了我外曾祖父于1944年报名参军的文字内容。
为了尽可能搜寻到我外曾祖父准确的生卒信息,同时也为了填补这段家族历史的空白,族里长辈特意安排在西安媒体单位工作的我,共同参与到史料搜集工作中来。出于对家族的责任感,我欣然应允,随即开始了长达半年的资料搜集和确认工作。
刚开始的时候,我按照那本《乡志》的原始材料,在老家蒲城县县志办找到了1944年全县青年从军的记载。但是县志勘录的信息很匮乏,仅仅提及了时年国民政府招兵时各村镇青年的报名情况,再无更多细节内容。
为了尽可能落实到更多线索,我托人在蒲城县档案馆的封存文献里,查阅到了当年蒲城青年参军报名的编队概况、人员名单和出身简历等,其中我外曾祖父的名讳赫然在列,这让我们整个家族都非常振奋。
据当时已有资料获悉,我的外曾祖父应征入伍的部队番号为国民革命军青年远征军,其成立背景是国民政府“一寸山河一寸血,十万青年十万军”的抗日救国号召,目标是补充前线兵源不足,同时提升中国抗战军队的文化素质。
这支军队以知识分子为招募对象,一时掀起了全中国青年学生的抗日参军热情。仅在陕西蒲城县,报名人数就达1000余人,后来包括我外曾祖父在内的258名青年学生通过审核,他们由陕西蒲城集结出发,在西安被整编入青年远征军第207师,随后在云南曲靖接受集训,最后分别被发往不同的作战区域参加抗日对敌作战,甚至还有人被派往缅甸等参加国际反法西斯武装斗争。
关于青年远征军207师,据称是整个国民革命军青年远征军中战斗力最强、装备最精良的部分。其统帅由中国远征军第6军第49师师长罗又伦转任,下辖第619团、第620团、第621团。而罗又伦作为抗日名将,两次入缅对日寇作战,曾参与过同古保卫战、腊戌保卫战、穿越野人山、光复腾冲等多场对日重大战役。罗本人同时系黄埔第七期炮兵科毕业的陆军中将,在国军中威望极高,因此无形中给207师增加了很多明星效应和政治资源,知识青年们均以被编入207师为荣。
延续着这些史料线索的脉络,我又开始寻找关于207师尤其是其中蒲城籍青年的作战去向和阵亡情况。遗憾的是,受限于信息资料和搜集渠道的限制,我在后续工作中几乎一无所获,后方的碑文撰写也暂时搁浅。
2018年年末的时候,通过偶然在网上的信息检索,我看到一则《中国青年远征军207师通讯录现身湖南(图)》的文章链接。最叫人乍喜的是,新闻配图的通讯录名单里,竟然有一位人员就是我们同村的乡党。这条内容发布于2007年,来源是《湖南日报》,同时文章末尾注明了通讯员作者的名字。
很快,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拨通了《湖南日报》办公室的电话,而且很快联系到了那篇文章作者蒋文智老师,并从他那里获知了这本通讯录的更多细节。随后的时间里,依照那本通讯录保存者提供的信源,同时有赖于陕西抗战老兵关爱团志愿者的力量,我在陕西省档案馆查阅到了《青年远征军207师预备干部通讯录》。
在这本千余页的珍贵史料中,我终于找到了外曾祖父惠玉龙更为准确的部队番号——新六军第207师六二一团一营机一连(机枪连),在营职务为中士。与此同时,通讯录中还刊有该团的官兵合影,虽然画面已经很难辨识,但我相信这其中有一位英姿勃发的青年军者,必是我的亲人。
2019年5月3日,在阵阵哀乐和鞭炮声中,在族人村民的共同见证中,在陕西蒲城县洛水之滨贫困山隅的李家坡村,我的外曾祖父和外曾祖母纪念碑落成仪式顺利举行。“赴国难青年从军泪别妻子身许山河社稷 偿夙愿英灵归来光启后世功告乡梓父老”这是我为外曾祖父撰写的挽联,简要陈述了他短暂却悲壮的生平,但寥寥数语根本无法表达晚辈们的无限敬仰和追思。
一寸山河一寸血,十万青年十万军。若非这场寻根问祖之经历,我绝不会知晓在陕西的历史长河中,曾涤荡过这样可歌可泣的热血悲壮。也更不会知道我的家族中,曾有如此英勇无畏的侠之大者。虽然时代暂且无法给予这样的无名英雄以身份和荣誉上的追认,但这种为国为民的家国精神能够长远感召后世,已然是最大的褒奖。